每次路过深圳福田的口岸,望见海关大楼那抹沉稳的蓝,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彭图付师傅。时光像营区外那条被车轮碾过无数次的路,辙痕里藏着1979年春天的阳光,也藏着我与他跨越四十余载的师徒情、战友情。
1978年底,那年我应征入伍,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,经过三个月坚苦的军事训练,刚走出新兵连的队列,带着一身未脱的稚气分配到了汽车连。三个月教导排的业务驾驶训练像一场急行军,方向盘还没捂热,就接到命令:去四营报到,给彭图付战友当徒弟。初见他时,他正靠在解放牌卡车的车头前擦零件,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,手上沾着油污,抬头看我的眼神平和却有力量。上来吧,他只说三个字,便成了我军旅生涯里最安心的指令。
师徒俩承担着四营的运输任务,日子在引擎的轰鸣里铺开。湖南的山路弯急坡陡,他会在换挡的间隙轻声提醒看反光镜里的树影,广西的雨季泥泞难行,陷车时他从不急着喊人,而是蹲下来教我垫石块的角度。他话不多,却无时无克总在关心着我。那些日子,车轮碾过湘桂大地的山川河流,车厢里载着的不只是物资,还有他手把手教我驾驶技术及修理窍门,和比技术更珍贵的沉稳与担当。
半年后放单飞那些天,我离开了教我技术及人生观的师傅,从湖南回湖北荆门团后勤处汽车连,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,后视镜里,彭师傅站在营门口,像棵沉默的白杨树。本以为师徒同车的日子就此画上句点。不久命运却格外眷顾——组织一纸调令,我竟又回到了四营。再次见到他时,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,依旧话不多,只拍了拍我的肩膀:回来就好,车该保养了。
重逢的日子,我们像齿轮般默契。在广西南宁的军事机场建设工地上,白天顶着烈日运送建材,夜里就着马灯检修车辆。藏着他多少个不眠的夜晚。
岁月推着我们走出军营,南下来到深圳。工作需要他进了海关,我加入了公安队伍,单位远隔重岗,往来渐渐成了电话里的问候。但有些情谊从不需要频繁的联络来维系--我也总在逢年过节时,惦记着他爱喝的那壶浓茶。
如今我们都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,偶尔在莲花山脚下的相见,话依旧不算多,却总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懂牵挂。那些在湘桂山路间颠簸的时光,在南宁机场上并肩战斗的日夜,早已把师徒情酿成了比岁月更醇厚的酒。彭师傅常说,战友情是过命的,师徒情是走心的,而我们,恰好都占了。
想来人生最幸运的事,莫过于在青涩时遇见一盏明灯,他不仅教会你掌舵的本领,更让你懂得如何在风雨里稳住心神。彭图付师傅于我,便是这样的存在。这份情,藏在车轮碾过的辙痕里,刻在军营的晨号里,也留在深圳四季常青的岁月里,从未褪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