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继芳的相机包,总像揣着个百宝箱。帆布面磨出了毛边,铜拉链被岁月镀上层温润的包浆,里头装着的不仅是镜头与胶卷,更藏着我们这群基建工程兵半个多世纪的光阴。
我们是从云南祥云那片红土地上一同走出的兵。1979年的春天,祥云坝子的油菜花正旺,蹲在新兵集合点的土坡上,穿着崭新军装的我们拍了第一张合影。
在广西南宁的机场地下指挥所里,他举着相机钻进粉尘弥漫的掌子面。安全帽上的矿灯晃得人睁不开眼,他却总能精准捕捉到战友们挥镐时鼓起的青筋,或是歇脚时用袖口擦汉的情景。
后来部队转战深圳,在刚起步的特区工地上,他的身影总出现在烈日下、暴雨中。工棚里的学习会,他蹲在后排角落;宿舍里缝补衣物的老兵,他凑到跟前;甚至连战友们周末在海边捡贝壳的嬉闹,他都悄悄记录下来。有次我问他:老钱,你这跑前跑后拍了二三十年,图啥?他正低头往相机里装胶卷,闻言笑了:等咱们老了,走不动了,翻着照片就知道年轻时没白活。"
退休后的战友集会,他从不缺席。六十岁那年的春节,几十多个老战友挤在酒店里,他背着数码相机从清晨拍到日暮。有人聊起当年在云南扛木料的趣事,他立刻举起相机;有人说起某位已故战友的往事,他悄悄按下快门,把大家红着眼眶的模样定格下来。散场后他掏出U盘,给每个人拷贝了一份照片,自己的衣服却被汗水浸得透湿。
往年建军节,我们老战友相聚。他坐在椅子上,怀里抱着那台相机,看着投影幕布上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隧道里的安全帽排成银河,工地上的红旗映着朝阳,还有我们年轻时黑红的脸庞,在镜头里笑得比祥云的阳光还亮。
你看,他指着一张战友们扛着铁锹的照片,声音有些发颤,这是在修南头直升机场时的景况,刚满二十多岁。
我忽然明白,老钱的镜头从来不是冰冷的机器。
他用一辈子的时间,做我们这群老兵的时光保管员,把那些被汗水浸透的青春,被岁月磨旧的故事,都酿成了永不褪色的回忆。就像当年祥云坝子的油菜花,年年岁岁,总在照片里,也在我们心里,活得热烈而明亮。